我思索了片刻，詢問：“你幾歲的時候死的？”

“十八歲，我十四歲被選中，十五歲入宮，跟了這死板的惠武帝三年都沒有懷孕，不然我也不會被安排了殉葬了！”

華彩說罷，又惡狠狠的瞪了惠武帝一眼，我有幾分無言一對，雖然一同殉葬的宮妃統共有三五十個，但是華彩可以算得上是最受寵的了，畢竟除了華彩，可沒什麽人敢拎著鬼皇帝的耳朵招搖過市，雖然死的淒慘了點，但她在地府過得也是極好的，也不知她是有什麽好抱怨的。

“便算是你二十歲，他大概有你十幾倍的歲數那麽大。”

算上永無之地的那幾十年，長吉的年紀應當是早已突破三百。

“這麽老！”

華彩一下子就跳了起來，鬼皇帝呲牙咧嘴的跟著跳了一下，還好那倆互相捂眼睛的丫鬟沒有把手拿開，不然她們定是要被二次賜死了。

“不老不老，只是癡長了老身一百歲而已。”

這句“老身”我說的順口，但華彩卻是聽的不自在，拖著惠武帝進了牌位，一陣陰風刮來，將地面上的金箔吹起，偶有一兩片沒有被風吹散的金箔在半空中散漫，看著極是好看，長吉被這陣風給吹醒了似的，自角落裏拿了抹布又兢兢業業的擦了一遍。

這大殿本便就一塵不染，長吉擦過之後，愈發的光可鑒人。

他擦了一陣子，朝我看來，半晌之後出門去，回來之時手上已是拎了一桶水，不知是要做什麽，直到他換了條抹布沾了水湊到我面前之際，我才恍然大悟。

我已是不大記得上回和他這麽靠近是什麽時候了，分明此刻才陽春三月，冬季才過去不久，那會兒這廝還喜歡有時沒事親我一下以表他內心壓抑的某種沖動，而現在，我竟是只能夠跟他隔了一團泥巴，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夠擁抱到他。

想到這裏，我便忍不住鼻翼酸楚起來，雖然很多事情他沒有跟我商量便去做了，但歸根結底，他是為了我好，我不忍去責備，他將我當小孩子似得，什麽事情都看顧著我，我也沒曾與他說些什麽。

“長吉。”

我喃喃著，有些悵然的看著他，他望著這麽一座泥塑的人像，又會想些什麽呢？

“長吉先生，陛下有請。”

我正想著，門外傳來聲音。

是個侍衛。

長吉從我臉上收回了手，下了供桌出門去，回來之時面上多了一絲疲憊。

這地方雖然沒有信徒、香客來，但是卻守備森嚴的，灑掃的婆子下人也在女帝的安排下邊應有盡有，只這間大殿，我卻是從來沒有見過什麽下人來打掃，長吉親力親為著，很多時候，都會讓我有一種還在天宮裏邊生活的感覺。

然而這裏沒有那棵花開得爛漫的杏樹。

凡間動亂，名宿前輩自然是不會坐視不理的。

女帝的車駕沒有走多久，長吉從書架子上邊翻出了本書，坐在陽光下邊念書之時，這龍神廟中便來了個不束之客。

清音宗的掌門，雖然還是胖嘟嘟的，但不知道為什麽，竟是給我一種憔悴的感覺。

“師弟。”掌門跨進大殿，長吉從書卷之中擡首看他，目色寧定。

“師兄。”

華彩抱怨了幾句這胖子來的不是時候，她正好聽到關鍵之處，想知道那強盜究竟是怎麽怎麽了那倒黴的富家小姐，那俠客有沒有從梁上躍下英雄救美，此刻卻是沒了下文。

鬼皇帝也表示很委屈，道：“你這女人也真是，書放在書架上邊你不看，非要坐在大殿上邊聽他念書。”

“先生的聲音好聽。”華彩嘟了嘟嘴，我甚是無言。

胖子師兄一進大殿便感覺到了不對勁，環視著這間略顯奇怪的大殿一眼，將目光落在了神案上邊的我身上。

“你這地方倒是邪氣的很，又是鬼氣，又是妖氣，還放著個和弟妹長得有七八分相似的泥像。”胖子狐疑的說著，長吉已是從桌子底下給他抽出個墊子來，示意他坐。

他的目光從我身上挪開，坐在長吉邊上，又多看了我身前的那一尊富貴至極的牌位一眼，目中鋒利之色，叫牌位中還沒來得及跨出來的兩個小丫頭捂住了自個兒眼。

“這事說來話長，總之這裏雖然氣息紛雜的很，但我住著，還算是順心。”

長吉擡頭看了自個兒的師兄一眼，慢條斯理的合上了他手中的書頁，胖子一臉懵的看著封面上的名字，臉色古怪的緊。

“這是謫仙以來養成的一點興趣。”他倒是沒有解釋什麽，將書擱在了桌子上邊，又在桌子下邊掏了幾下，翻出兩個杯子來，拿著去廚房洗了，回來的時候手上拎著一壇子酒，“喝慣了仙界酒釀，師兄也嘗一嘗凡間的汾酒吧。”

“嗯。”掌門悶著聲音應了一聲，長吉給他倒了酒，他便接在手中，細細的品了起來，我從前覺著他不著調，此刻一看，卻也全然不是那般的吊兒郎當的模樣。

嗯，可能是瘦了的原因，竟也是長出了鋒利的一面。

我不懷好意的看了一眼華彩，華彩有些忐忑的拉住了鬼皇帝的衣袖。

她們倆正站在長吉的掌門師兄背後，剛才這胖子進來的突然，她們倆沒來得及離開，此刻若是有異動，只怕會立刻被誅殺在這大殿之中。

就憑這胖子方才那眼神，便足可以讓我覺著這人有一定的功底。

“可是宗門裏出什麽事情了？”

兩人默飲了兩杯，長吉方才開口，陽光籠罩在他身上，他談笑風生，宛如傳聞裏的魏晉名士。

我好書看得不多，但總覺得他應當是擔得起這個名聲。

“你升仙之前，不是去搗毀了虞家附近的一個仙人遺跡嘛，那主人找上門了。”

胖子咂了一口酒，一開口就是長吉往日裏的黑歷史，本還有幾分怕胖子的華彩忍不住豎起了耳朵，鬼皇帝見狀，也不管這裏是不是有個修道高人了，拉著華彩便將那倆從牌位裏邊探出頭來的丫鬟們踩進了地府，自個兒也溜了進去。

這惠武帝對長吉往日裏的光輝事跡，那可是相當的忌諱的，畢竟他也曾離化龍一步之遙，那一口龍氣卻是被長吉在他彌留之際收走了，現下那不安好心的女帝又將他的牌位供在了龍神廟中，讓他們二人朝夕相處……

我表示非常的理解惠武帝的想法，胖子卻是一甩手，一支玉笛脫手而出，朝著我面前的牌位打去。

“師兄不可！”

長吉將自個兒手中的酒杯推了出來，與胖子手中的玉笛撞在了一起，酒杯破裂，我看著一陣水汽在空中漸漸消沒，玉笛換了方向，尾巴卻是朝我撞來。

很好，我又被摔下去了！

“華彩，記得叫鬼皇帝給我三百口香火！”

我無奈的看著自個兒劃了個大於九十度小於一百八十度的弧線，長吉及時的托住了我的腦袋。

“這大殿之中有非人之物。”

胖子皺了皺眉，雖然他看不見，但修仙之人，五感異於常人。

“他們沒有惡意的。”長吉無奈苦笑，將我扶正了，方才轉移了話題，繼續去聊他年輕時候的光輝往事。

我面前華麗至極的牌位抖了兩抖之後，再沒了下文，也沒有聲音，想來是在豎著耳朵偷聽。

“他們雖然沒有惡意，但你也不能這樣子隨意讓他們再大殿之中走動，雖然我不知道你修這麽個大殿，供著弟妹的神像要做些什麽。”掌門雖然有點中二，但好歹也是當了那麽多年的掌門，並沒有被長吉的話語繞進去，細細的提點著長吉。

看著好像是精明了許多。

“害人之心不可有，防人之心不可無，這點道理，你該知道的。”

掌門嘆了一口氣，我心道：“你師弟誰敢去害他，都是他自己在作死。”

可中壇元帥害過他，妖王也在找他麻煩。

我原本活躍了些的心思又忍不住焉了下去，長吉這廝做事的時候心思縝密，總能絕境逢生，但是很多時候，最可能讓他應付不了的，是情之一事。

“師兄教誨，長吉銘記在心。”

長吉低下了頭，似是輕笑了一聲，探手在桌子底下又摸索出一只杯子來，可杯子上邊卻是裂了一道不大的縫隙，卻是裝不了酒了，他有些惆悵的收了杯子。

我約莫是想起來，這套瓷器在之前已是被金蟾捏碎了一只，方才又被那胖子打碎了一只，這只想必也是被震壞的。

長吉的惆悵，大約是又要下山采買吧？

“虞家附近的仙人遺跡。”長吉瞇了瞇眼，似是想得很費力，“可是我飛升前最後一次去的地方？”

“難為你還記得。”胖子點了點頭，長吉訕訕的將那只裂了的杯子收了起來，胖子卻是拿出了一副上好的瓷器遞給長吉。

我想了半天，只記得長吉飛升飛得匆忙，是以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他也不願啟齒，不怎麽與我提及，便是我的出生，都是猴子偷偷摸摸的跟我說的。

我想起那猴子講到我出生之時覆雜的眼神，便忍不住打了個哆嗦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